清明时节怀念外婆
作者:黄艳君 发布时间:2019-04-10 15:46:3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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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经好多年没有梦见外婆的音容笑貌。早些年常梦见与外婆及好多人,在后门前看龙舟赛。而这次梦见的竟是两条狗在水塘里游泳比赛。
那个水塘位于整个村子的中心,村子围着水塘而建,水塘是个不规则长方形,南北宽约百米,东西长有千余米,外婆住的大舅家的房子,就在水塘南面。以前,每年端午节前水塘都会放满水,水漫过外婆后门前那块空地,到后门口。村里的四条龙船盛装出场,每条龙船坐上两排光着膀子的后生,船中央坐着鼓手,鼓打的雷天响,船尾有位艄公掌着舵,临风而立,颇有大将风范,船头还供着一位从庙里请出的菩萨。划龙船的场景,我不止一次描绘过,那种热闹欢乐的场景如今只能在电视上看见。因为水塘不再,龙船不在。
外婆家的那条大白狗,和一条有点怪异的黄毛狗,并排从水塘这面跳入水中,然后嗖地一下,如离弦之剑一样,向水塘对面奔去,然后,又游回来,旁边有人在呐喊,最后大白狗胜出。那条大白狗也是我们全家人记忆中最乖的狗,我家和外婆家两个村庄相隔七八里,它会在我家和我外婆家来回走动,就在它临被卖前,还因为偶然听到主人说要把它卖了,跑到我家躲了几天。
外婆已经去世二十多年。在我记忆中,她没有忧愁的时候,总是乐呵呵的,嘴巴总是笑得合不拢,现在想来,她的笑容有些纯真,就像小孩子的笑容。真不知道她乐什么。当然,也有生气的时候,那就是小时候得过病、脑子有点问题的小舅有时会惹她生气,然而她总是半生气半疼爱的,假装抬手想打又下不去手。现在想来,面对那样一个只能啃老的小舅,外婆没有悲伤难过,反而乐呵呵,真是太难得了。
外婆特别喜欢做吃的。那时,生活条件不好,没有钱用,外公还要挑着担子出去磨刀补套鞋。外婆在家也会帮别人做这些,以赚几个小钱贴补家用。然而,外婆总是尽力做一些不寻常的食物,感觉生活过得有滋有味。我小时候常常到外婆家住,经常在那过年,外婆会给我两角或五角钱压岁钱。外婆喜欢做一种糖豆,就是在炒熟的黄豆上裹上一层糖,香甜可口,我很喜欢吃,记得小舅最喜欢吃花生,幸好我不太喜欢吃花生,否则会遭他白眼,不过如果外婆看到准会骂他。
外婆喜欢吃没有孵化成功的“寡鸡蛋”,煎煎炒炒,味道看起来很不错。就着每餐要喝的两杯谷烧酒,外婆总是吃得津津有味,两眼笑眯眯。有时我也想尝尝,外婆总是说小孩子吃了不好,会读不出书的,因而直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吃过。记忆中,有好些个东西,大人说小孩子不能吃的,比如鱼籽,大人说小孩子吃了会不认识秤。然而,虽然我小时候没吃过鱼籽,到现在仍不认识以前那种杆秤。现在的小孩子是能吃鱼籽的,我女儿就特别喜欢吃鲫鱼籽。
外婆喝谷烧酒,据说开始是为了治病,后来就离不了了。那时,外婆村里有人专门“吊”谷烧酒,我娘家邻村也有一位这样的能人。我跟外婆去过几次吊酒人家里,帮外婆在灶前烧火,有时尝一两粒蒸熟的稻谷。大概是用一个高高的蒸笼先将稻谷蒸熟,再发酵,还要晾晒,具体什么工序我是不记得了。每年“吊酒”时,外婆都很高兴。以前的谷烧可是纯正的白酒,现在勾兑的白酒可有点假了。
外婆还在行打鱼,用网筝打鱼,和现在某些蚊帐一样,只是只有底下一层网,两根交叉的竹杆绑着网的四个角,再用一根木竹杆连着那两根交叉竹杆中间,还有一根绳子拉着,人就坐在岸边,固定着长木杆的一端,拉着绳子,盯着筝网的水面,看到有“浪”,就是有鱼,赶紧就扳起来。外公也会去打鱼,这样,每年能打到不少鱼,在涨大水时,尤其能打到很多鱼,还有大鱼,俗话说:大水有大鱼。在物资不丰富的当时,可以常常改善一下生活,可是,外婆好像不太喜欢吃鱼,也就应了我们常说的,打鱼的不爱吃鱼。我小时候可吃了不少外公、外婆打的鱼。
小时候,我跟着外婆到过地里种菜,那时我们家里没有荞头,但是外婆娘家有,我第一次吃炒荞头苗是在外婆家,那是味道最好的一次,但是外婆一般不当菜炒,而是把荞头(类似于大蒜头)用盐腌制,我不是很喜欢吃。外婆喜欢腌很多东西,尤其是青辣椒,那么大一只完整的放在缸里腌,就那样生的吃,小时候的我不太喜欢吃腌的东西,现在想来竟然口舌生津。
我们还去田里拾稻穗,因为外婆那时没有种田,吃的口粮要靠三个舅舅给,要生活还要去吊谷烧,所以要拾点稻穗补充一下,一年双抢能捡到一箩谷。想起白居易的《观刈麦》,有“复有贫妇人,抱子在其旁,右手秉遗穗,左臂悬敝筐。听其相顾言,闻者为悲伤。家田输税尽,拾此充饥肠。”其中拾稻穗的情景甚是悲伤,而我小时候拾稻穗是件挺开心的事,有时拾到一大把,就觉得很有成就感。有时我娘会给外婆送一些谷烧酒,可是我娘偶尔会埋怨外婆要喝烧酒的习惯。
外婆虽然很少和别人交往,因为常常要外出劳作,但也会和村里的老人互相串串门,是一个人缘很好的老人。而且,我的一个姑婆(是我娘唯一的姑姑),是一个小脚小个子的憨厚老人,和我外婆关系特别好,偶尔会来外婆家,来了就会住个一两天,和外婆睡一床,特别亲热。外婆还有一个神技——“掐时”,就是村里有人丢东西了,来问外婆,外婆就掐着手指,算算什么时候在哪里丢的,不过也不知道灵不灵。
外婆还是我的数学启蒙老师。在我还不会数数时,外婆教会我数数,一数就是好几百。那时,我在外婆家住,就是睡在她脚下那头,原来是方便帮她抓痒,外婆的小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,特别喜欢让人抓。我小时候,农村还基本没有通电,更别提电视了,一般我们都是早早吃过晚饭,稍稍坐会,听听收音机,或听听外婆讲故事,就上床睡觉了。那时还点煤油灯,煤油价钱也不菲,可能还很难买,农村人家都没有钱,经常为了省油,可能吃完晚饭就睡了。帮外婆小腿抓痒,就成了我每天睡前的工作,外婆一般会规定要抓到多少下,才能睡觉。
外婆还很会讲故事,常常讲她小时候的故事。她娘家在兴国县,一个有名的将军县。她小时候,一旦打仗,村里的人都跑到山上躲起来,有时没得吃,就吃树叶树皮,甚至还吃过土。外婆还会讲孙成打酒,那是她在收音机里听到的高安采茶戏。那时,外婆有空,就坐在椅子上,听收音机,收音机里常常播放的是戏曲。外婆讲故事,很传神,引人入胜。那时,外公也可能坐在对面的躺椅上打着瞌睡,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巴鼓起又瘪下。